郁篱将桌上剩下的那五百文钱也给舒月,舒月哑了哑,望着郁篱道:“我为什么要多一份?”
郁篱一哂:“包是你做的,你应该多拿一些。其实就是分你一半也应当,只是你年纪还小,手里不能拿那么多钱。娘先给你攒着,等你长大了就给你!”
舒月不大好意思,郁篱直接拿过她那只荷包将钱装了进去,边装边说:“还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舒月歪头:“什么事?”
郁篱拉她坐到身边,温声道:“你也不必真当个事……且先看看年后你的课业重不重再说。就是我瞧易夫人是真喜欢那包,你若课业不重,咱们就寻些好看的料子给她也做一个;但你若课业重,那必要以你的功课为主,就别为这种事分心了。易夫人是个厚道人,也不会想耽误你的功课。”
舒月一下子打起精神,眼睛亮晶晶的:“那我想给易夫人做,我还想给娘也做一只……”说着鼓了鼓嘴巴,小声道,“希望郑傅母别留太多功课吧!”
郁篱笑了声,趁机道:“那趁现在还有几日的假,你先好好预习,之后学起来就轻松些。”
舒月一想,马上说:“那我为什么不趁这几日先把包做着呢?”
郁篱摇头,语重心长:“都说了要功课为主了。前几日是在年里,放松些也罢。现下离上课的已没几天,你们三个都给我收收心。尤其欢月……”郁篱一想到欢月贪玩坐不住的性子就头疼,“你和绮月多盯着她一些。我总觉得这丫头在功课上糊弄我呢,回头小心傅母罚她。”
郁篱的担忧一语成谶!
这事该怎么说呢?
只能说欢月是有点小聪明的,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郑傅母是个很会因材施教的人。三个女孩虽然是同时开始读书认字,但因年龄不同,理解力有些差距,三人之间很快拉开了教学进度。所以在年前布置功课的时候,郑傅母除了给她们的练字字帖是完全一样的之外,其他功课都有差别。
为了防止她们相互记混功课,郑傅母便选择分别跟三人说了功课,这就导致三人并不清楚彼此的功课是什么,欢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小漏洞!
……然后,不能指望六岁的孩子有什么“长远目光”,六岁孩子只想多一些时间玩。
尤其像欢月这种之前过得都不太开心的,最近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放纵在所难免。
所以,自认为抓住了小漏洞的欢月不论在两个姐姐还是在郁篱面前,都“机智”地隐瞒了其中两份难度较高的术数——也就是数学功课。
这让她如愿在过年时多了一些玩的时间,然后正月十六这个开学第一天的日子被傅母打手心打到眼睛都哭肿了。
郁篱先前打舒月手心时虽然也在气头上,但心里顾及舒月得好好吃饭的问题,只打了左手。
郑傅母自不必想这么多,身为老师,她的侧重点在于得让欢月长个记性,所以当然是两只手一起打,然后再要求欢月不能因此不写功课,忍着右手的疼握笔写字,“长记性”的效果当然奇佳。
姐妹三个放学回来的时候,郁篱正坐在廊下看上个月的账册,突然听到呜咽声,抬头就看到欢月哭哭啼啼地进了院门,也不跟她说话,闷着头就往自己屋里走。
郁篱愣了愣,舒月和绮月一前一后地也进来了,两个人都一副偷笑看热闹的样子,看到郁篱在廊下坐着才忙正了色,上前跟她问安。
郁篱指了指欢月的房间,压低声音问她们:“欢月怎么啦?”
舒月和绮月对视一眼,两个人又笑了声,然后一起把欢月没完成功课挨了罚的事情说了。
郁篱听得哭笑不得,想了想,跟她们说:“叫欢月来我屋。”
说完她就先回了屋去,打开柜子找消肿化瘀的药膏,一闪念间冒出恶作剧的念头,她窃笑一声,把那柄戒尺拿了出来。
于是欢月跟着绮月进屋的时候,就见郁篱板着张脸坐在茶榻上,身边的榻桌上放着戒尺。
欢月一下就崩溃了,哇地一下放声大哭,郁篱原本还准备了一套吓唬她的台词,被她一哭就破了功,扑哧笑出来,忙起身把她揽到身前,边给她擦眼泪边问她:“别哭了别哭了,长记性没有?”
欢月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一脸的悔不当初:“我以后……我以后好好写功课!”
郁篱想正经点,但实在没绷住笑:“你瞧你这小聪明用的,光瞒我们有什么用,傅母留了什么作业她能不清楚吗?”
说着她将那柄吓人的戒尺推远了些,拿过药膏来给欢月涂手:“以后不许这样了,再有下回我真的会揍你。”
欢月自知理亏,手上又疼,一个字都争辩不出,扁着嘴巴一个劲掉眼泪。
郁篱觉得她这副样子是挺可怜的,但知是她有错在先,也没有过多地哄她,给她上完药就让她回屋写功课去了,还嘱咐绮月欢月多盯着她一点。
一刻之后,院子里传来欢月惊天动地的哭声:“哇哇哇哇手好痛……二姐姐你帮我写点吧求求你了!!!”
郁篱在屋里憋笑憋得十分艰难。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着,和离后的一切都在迅速步入正轨。二月初,原先供顾孙氏居住的正院修整完成,家具也陆续备齐,郁篱就搬了过去,原先这方院子完全给了三个姑娘,她那间正屋的卧房就让舒月住了,舒月先前那间房空出来,搞成了一个小书房,放一些她们平日可以读的书。另外还拨了一个嬷嬷、四个侍婢,专门照顾她们的起居。
再到二月中旬,给易颂宁的包也缝好了。由于舒月要以课业为重,这个包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做好,郁篱就没提前跟易颂宁说这事,制好之后才在易颂宁登门拜访时拿给她看,对易颂宁来讲倒成了个极大的惊喜。
“这……这太好看了!”易颂宁看得目不转睛。
这只包论面料其实远不如晕构月华锦珍贵,但用的也是上好的云锦,郁篱选了一块色泽浓郁的橘红色,光泽美得惊人,在阳光下看起来流光溢彩。
尺寸方面,杨燕容那只包是约莫七寸的小包,这只包同样按对角线算,做到了十三寸的样子,差不多等于一个ipad pro的大小。这个尺寸论精巧不及杨燕容的小包,但风格会更大气,也更适合易颂宁这样的贵妇人。
易颂宁听说这也是舒月做的,简直不知该怎么夸她才好,思来想去之后,将侍婢叫到跟前说:“你这便回去,将昨日新送来的那副镶多宝的并蒂海棠花头面取来,哦,还有那对羊脂玉的镂空花鸟纹镯也拿来,给郁姑娘添妆。”
“这怎么使得!”郁篱忙出言劝阻。
她虽没见到这两套东西,但只听名字里的“镶多宝”和“羊脂玉”也知它们必定价值连城。
舒月也立刻道:“多谢夫人,但我……我平日不大出门的,这些好东西恐也用不上,不如添进容姐姐的嫁妆里。”
“她的嫁妆早就备好了,不缺这两样东西。”易颂宁笑着将舒月揽到跟前,“你现下年纪还小,等过两年你长大一些,总有要出门交际的时候,何愁这些用不上?”
说罢她又指着舒月笑向郁篱道:“听她如今已唤我们燕容做姐姐,我这人脸皮厚,这厢就想要你一句话,你让这孩子喊我做姨母成不成?”
舒月惊得杏目圆睁。
便是她年纪小也知道,大家虽然tຊ乍一看都是富贵人家,但出身官府的易夫人与她们这样的商贾人家是截然不同的,二者之间可以说是隔着天堑。
舒月紧张地望向郁篱,郁篱心下也觉意外,笑道:“姐姐别说这样的浑话。咱们私下里交好便是了,规矩却也不得不顾忌着。若因我们给姐姐招惹了非议,那是什么道理?”
“我那岂是浑话?我瞧你这才是浑话!”易颂宁不满她所言,情绪都挂在脸上,还当面翻了一记白眼,“我就不喜欢那些迂腐的规矩。谁若为着这个乱嚼舌根,我不睬他们便是,岂能为了讨好旁人委屈自己?”
语毕看向舒月:“你说是吧?”
“……”舒月不敢吭声。
郁篱无奈,心里掂量了一下,到底顺了她的意,向舒月道:“罢了,给你姨母磕个头吧。”
舒月乖得很,闻言就走到易颂宁跟前,敛裙下拜。
易颂宁一脸慈爱地衔笑看着,舒月才拜下去,就被她一把扶了起来。
易颂宁右手拉着舒月的手,左手一捋手腕,就将自己腕上的玉镯子滑到了舒月腕上。
“姨母……”舒月才开口,易颂宁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收着,认亲的该有见面礼的。”
舒月屏住呼吸,又看郁篱,易颂宁见郁篱点头才敢松开捂在舒月嘴上的手。
舒月福身道:“多谢姨母!”
“真是好孩子。”易颂宁看着舒月,越看越觉得合眼缘,连那个包都顾不上了,满心都在高兴自己连哄带骗地收了个外甥女。
这日之后,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杭州织造这一官职若进了京,在达官显贵面前或许排不上号,但在金陵那样的富庶之地都很够用,长乐县这小地方,就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了。
因此从杨家夫妇回来的那一日起,长乐县的官员们就都想与他们结交。只是杨鹤山正为其父丁忧守孝,作乐一类的事情使不得,大家怕触霉头,不敢多去他眼前晃。因此很多的帖子就递到了易颂宁处,城里的各个官家夫人都想请她喝茶。
易颂宁哪有不明白她们的意思的?
循理来说,这些邀约她也不是不能赴。因为一则她是做儿媳的,为公爹守孝虽也算是她的本分,却到底隔着一层,规矩上不似杨鹤山这亲儿子那般严格;二则她只是女眷,不似杨鹤山那样要时时提防怕被同僚弹劾;三则是个更现实的原因,那就是官员丁忧三年虽是尽孝,也是本朝的法律,但对于仕途终究是不利的。
官场瞬息万变,官员们在家待上三年,慢说原先的职位自会有旁人去做,一应人脉、布局也都会生变。
这样的情形下,丁忧时维持一定的社交本就是必须的,这也算是易颂宁一心想让女儿在金陵踏青会上大放异彩的另一个缘故。
所以,易颂宁前阵子不与长乐县的官夫人们打交道,其实只有两个原因,一半是他们当时才回到老家,府中有诸多事务剪不断理还乱,她分身乏术;另一半是她的身份毕竟比此地的官夫人们要高得多,总要矜持一些才行,一请就去只会让自己掉价。
现在,他们一家已在长乐县待了三个多月,府里的事都已梳理清楚了,易颂宁摆谱也摆得差不多了。
再被郁篱给她的这只包一推,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去赴个约去。
——锦衣夜行有什么意思?这样漂亮又没人见过的包,她非得让大家都好好瞧瞧才行!
郁篱并不知道这个云锦包激发了易颂宁出去跟人炫耀的意趣,她所见到的,是在二月下旬,门房小丁跟见了鬼一样跑进了她的正院,顾不上喘气更不上解释,直接将一张帖子递到了她面前。
“什么呀?”郁篱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
打开帖子一瞧,自己也瞳孔地震了:“啊?!?!”
这帖子,竟然是县令夫人递来的!
如今长乐县的县令叫蔡佑珣,夫人姓陆,外人便依场合和亲疏不同,称其为“蔡夫人”或“陆夫人”。
郁篱正拿着的这封帖子上,不仅写有县令府的落款,还盖有陆氏的私印。
陆氏在帖子里很客气地表示“久闻其名”,希望能“有幸登门拜访”。
并不知易颂宁昨日刚见过陆氏的郁篱茫然地问小丁:“县令夫人为何要见我?送帖子的人说什么了吗?”
小丁摇头:“没有,放下帖子就走了,我看了帖才知道是县令府送来的。”